天冷,我想到她。

最近公視正在播映劉若英所演的張愛玲,看了幾集,便不再看了。因為張愛玲我心中確有此人,現在由誰來演繹都像隔了一層膜,從裡頭暗暗透出來的光,就像是陰闃闃的鬼火。

認識她是在高中,胡亂翻了幾篇,總覺得此人愛用古怪字眼,內容就像大紅燈龍高高掛的古中國,既使裡頭的人活在香港也像慈禧主張維新的笑話,新的生活舊的思想。雖被深深迷惑,卻不懂吸引我的是瞭解,抑或是只是那股古怪氛圍的耽溺。

直到大學,在老師強迫之下,我從卡謬的〈異鄉人〉,沙特的〈牆〉,尼采的〈查拉斯圖拉如是說〉中抬起頭來,對焦於這位陌生女子身上。自此之後,我便淪陷,每每在書櫃前巡迴再三卻也總是撒手回頭,不顧賽珍珠的〈大地〉在呼叫,掩耳逃離〈齊瓦哥醫生〉,還是拾起床頭張愛玲的第一爐香,縱使裡面的對話與情節已經再也熟悉不過,卻還是淪陷。

而現在的淪陷,卻是為了瞭解。

太多關於她著作的研究,和深入的探討,我無意在此野人獻曝,我的瞭解是私自的瞭解。是讀完文章,合上書頁時的那聲嘆息。是寒冷的月光裡曬出感人的日光。是悲劇之後的洗滌。是她給我最貼心的話語。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世界上這麼多作家,我特別中意她。她的文句和詞彙總是句句深扣我的靈魂深處,有人說:張愛玲好寫悲劇,因為她自身童年的不完整。的確,張愛玲筆下個個人物都有其可悲之處,無論自覺或不自覺的。張愛玲總是身處超然地位的觀察著這些人物,他們哭他們笑,他們苦他們樂,在張愛玲的筆下總逃不過那鑽石般鋒利的切割,於是乎笑臉破碎了,淚水破碎了,人在命運的操縱之下,也不再完整了。

而我卻從那一個個掩頁之後發出嘆息聲裡,找到隱藏在張愛玲悲劇背後重生的力量。我感受到每一個故事背後,作者的仁慈與憐憫。人的弱點令我們脆弱,令我們自私,令我們無知,甚至令我們卑鄙。在張愛玲筆下,這些弱點猶如被放在放大鏡之下觀察,顯得無比清晰,清晰的令人怵目驚心,而她卻又是如此的仁慈,她不評斷她筆下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人在她筆下,似乎都有許多無奈的理由,例如在〈半生緣〉的顧曼璐,或是在〈多少恨〉裡虞家茵的爸爸,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可說是令人氣極,但是從字裡行間還是可以看得出來作者對於他們的憐憫。張愛玲善寫小人物,正因為這些市井小民的舉手投足,才真正讓我們有倒映人生之感。

我總是從這些可鄙的人生面目中,從這些破碎的悲劇當中,體會到最真摯的生命意義。

當張愛玲在洛杉磯家中獨自辭世時,我內心平靜無比。對於這一位作家,她給予我們的已經足夠,她的重要小說都完成於她22歲到25歲之間。我想她是覺得真的夠了。

她19歲時寫了那一篇超齡成熟的〈我的天才夢〉,我常有許多的感觸,雖然我不是天才,更稱不上有任何過人的才華,但是內容卻有大部分引起我的共鳴:「在待人接物的常識方面,我顯露驚人的愚笨。......生活的藝術,有一部分我不是不能領略。我懂得怎麼看《七月巧雲》,聽蘇格蘭兵吹bagpibe,享受微風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手摘樹顛的綠葉。在没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悦。」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位藝術家,分別給予我兩種不同的豐富。
能遇上,我只能說:「我是多麼幸運。」


文【白飯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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