孿生子的夏天

邱小妹妹的案件如同海嘯一般滾滾捲來，不僅引起了醫界強烈的震盪，也讓台北的政壇掀起了狂風巨浪，影響所及可以說是台灣近年來最大的一宗醫療案件。

成為眾矢所指的仁愛醫院總醫生林致男在一夕之間成為舉國聞名的罪魁禍首，當天不僅沒有探視緊急送醫的邱小妹妹，之後還說謊，並且夥同主治醫生劉奇樺造假病例，一直到檢調單位介入詳細調查後一切才曝光。

這分明是台灣版的白色巨塔在台灣活生生上演，林致男年僅32歲已是仁愛醫院總醫師，過了這實習醫師的最後一年，他的前途儼然是一片大好，簡直是財前五郎的翻版，醫技超群的財前五郎也是年紀輕輕便坐上浪速大學第一外科教授的位子，卻罔顧自己的病人情況，在病人病危之時堅持不肯改變醫療方針，之後病人不幸過世後，家屬提出告訴，財前還與浪速大的院長串供捏造不實病例，企圖掩蓋自己的錯誤。

然而林致男真的是罪無可赦嗎？媒體蜂擁追逐，政客爭相斥罵，報紙社論把林致男寫成人人得而誅之的兇手，的確，林致男是犯下了大錯，導致一條小生命現正在生死關頭搏鬥，然而整件事情該負責任的不只是他而已。在白色巨塔中，財前說過一句很經典的話，正好可以很貼切的形容這整個人球案的始末：「在醫生滿街都是的今天，醫術不再是仁術，而是算術。」在台灣，健保制度荒唐的計算方式，讓醫生變成了商人，斤斤計較每天看診病人的人數，在這種制度之下醫生的心裡難免都會想：「多醫多賠錢，重症病患少碰為妙。」所以在醫院不願意積極挪床的預期下，可憐的邱小妹妹成了這制度的祭品。

我不認為林致男該擔負這麼沈重的輿論壓力，因為在龐大的白色巨塔制度之下，他只是一個小小的螺絲釘，制度要這麼運轉，他只能跟著轉，濟世救人的原始念頭也在這情況之下逐漸地消磨殆盡，所以他開始怠惰，他開始麻木不仁，甚至他開始不把人命當作是人命，只當作是輸送帶上的商品而已，如何能讓商品的來來去去更為順暢，變成他這個總醫師的重點考量，至於生命價值已經不是他的問題所在。

張珩說仁愛醫院的醫生沒有醫德，這句話說得重，卻難以反駁，可是也請張珩面對現實，在現今這種健保制度之下還能保有我們期望的高標準醫德的醫生實在是鳳毛麟角，里見醫生貫穿白色巨塔中的經典台詞說「醫生不是上帝，醫生跟患者一樣是凡人。」當我們以高標準的道德觀念來要求醫生的時候，可否也想過他們身為凡人卻要每天面臨生死關頭的辛苦嗎？我們痛斥林致男說謊、偽造病歷、沒有醫德的同時，我們是否忘記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謊言，曾經傷害過人，曾經忽視道德良心的呼喊？

也許你會說，可是就算我說謊、沒有道德，並不會害死人，可是醫生卻會。但是請你也同樣地換個角度來想：醫生曾經救活過那麼多的人，而我們救過了幾個？當然，人的生命是沒有辦法衡量與比較，一個人的性命與三千人的性命價值有誰能夠堂而皇之的判斷「啊！三千人命比較值得，所以他醫死一個我們原諒他。」（關於這個問題，白色巨塔中財前與關口律師有一場精彩的辯論，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不過，當我們犀利的批判這些犯錯醫生的同時，是不是可以換一個角度來思考「醫生也是不完美的凡人，也會犯跟我們一樣的錯」這樣的觀點呢？

林致男所犯的過錯是鐵錚錚的事實，但是事實就是這樣，我們無須再跟著媒體或政客的渲染把一些欲加之罪通通兜在這一個醫生的身上，那既不公平也遠離了真實，當我看到嗜血的媒體拿著林致男的值班表去問台大醫生說「這樣的值班表負擔有很重嗎？」的時候，真的感到很灰心，他所犯的過錯就是怠忽職守以及偽造文書，媒體現在去追究他的其他工作內容有必要嗎？遠離了問題核心，去追打林致男的其他部分（譬如他的家人、他的老師、他的同學…），甚至拿他和其他的醫師做比較，這真的是毫無意義的事情，如果真要追究，這整個台灣的荒唐健保制度不是更值得去韃罰、去檢討嗎？

白色巨塔的最後，財前醫生改變了對醫病想法卻還來不及重新開始時，便因為癌症而撒手人圜，我相信跟我一樣為他匆促病逝而唏噓不已的影迷一定不在少數，一代的優秀醫生便這樣抱憾而終，真的是醫與病的同等損失，林致男也是一樣的，當我們給他這麼大的壓力與抨擊時，有沒有想過他的負荷程度是不是已經超出他的限度，就像我抱著面紙盒為財前過世而哭泣時所想的：他罪不致死吧？

林致男罪不致死吧？希望他罪有"應得"便罷，多的那些就不要再加諸於他身上了，而法律的懲處也不要因為輿論的沸沸揚揚或是國人的嚴懲期待而讓他多承擔了不屬他那一部份，就如同白色巨塔里見醫生所講的：「我不認為法庭是制裁醫學的地方，相反地，我認為法庭是促進醫學進步的地方。」希望邱小妹妹的事件能帶給台灣白色巨塔制度的改善，而不是因為新聞事件而來制裁了台灣醫學界甚至讓醫病關係陷入更緊張與不信任的窘境裡。

文【蚊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