孿生子的夏天

我自認自己並不是敏感的人，對於很多人很多事都沒有任何知覺，常常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畫圈圈。但是唯獨在「嗅覺」這一方面上。

這一陣子天像破了洞般的傾洩。我不會討厭雨天，就像我也不會特別喜歡晴天，對於天氣，我只有接受沒有太大的喜好。但是，這幾天每天早上上班坐進電車時，我總是感到特別的不舒服，因為那車門一開時，總是有一股氣味撲鼻而來。

我討厭這一股「花團錦簇」般的氣味，不是因為臭，而是因為隱私的界線。最嚴重的是，就算是討厭，我還是能細細的分辦這一股味道彼此之間的不同，這是雨傘的塑膠味，這是雨淋濕後的皮鞋，這是很久沒清洗的牛仔褲，這是文件夾裡的油墨，這是頭髮裡的髮膠，這是街角剛買的早餐。這些氣味讓我像偷窺的眼睛，好似看見了這些陌生人在上電車之前的生活。

而這是我很不喜歡的。所以我總是帶著口罩上電車，偽裝成一個重感冒的患者，試著隔離自己與別人，試著維護別人的隱私，試著讓自己穩穩的待在自己的世界，聞著自己的味道，讓自己安心。這種行為讓我覺得自己其實是很神經質的人。

於是，我開始審視自己的鼻子。感覺這個器官帶點莫名其妙的感覺。其他的器官，我們可以自己選擇過濾自己喜歡的不喜歡的。不喜歡看可以閉上眼睛，不喜歡吃可以閉上嘴巴，不喜歡聽可以摀住耳朵，不喜歡摸可以縮回手。但是不喜歡聞，沒辦法不聞，因為這些氣味隨著空氣進來我們的身體。要活著，就聞吧，就算是捏住鼻子，也得張開嘴巴把這些氣味吸入。

多麼霸道的一件事，又是多麼沒道理的事。更可惡的是，聞便聞吧，為什麼還要讓我們能分辨氣味呢？這是香的，這是臭的，這是喜歡的，這是不喜歡的，但是不管你愛不愛，你總是還得把這些味道吸入體內，那麼給我們聞這些味道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們是無法選擇的呀！

後來，我才發現慢慢鼻子的陰謀。味道隨著記憶進入了我們的腦中，比眼睛看到的，身體感受到的還能保持更久。於是，我們開始學著用味道理解很多眼睛看不見的事情。媽媽身上香皂的味道是小時候被抱著的回憶，爸爸口袋中手帕味道是吃完東西之後的溫柔，姊姊身上的香水是她長大的記號，蚊子血身上的汗水是她看棒球時興奮的表示，每一位不同的朋友，身上都有一股不同的味道當成記號。這就像是一個秘密，或是一個小遊戲，是在你尚未看到他時，他給你的一個小線索，如果你們夠熟悉，那麼你能憑著線索找到他在哪裡，這種小秘密只存在熟悉的人之間，這種想法是多麼的sweet。

味道能讓人無法隱藏事實，嘴巴說出來的可以是謊言，眼睛看到的可以偽裝，但是鼻子聞到的通常是最真實最被忽略的事實。所以電影裡懷疑老公外遇的太太都會聞老公的襯衫，救難隊的狗能聞出哪裡還有活口，食物壞掉就算是外表是好的，氣味馬上會透出怪異。情人的信或許滿篇情意，但多年之後，我們只記得信紙的香味。有抽煙的人就算當時他沒抽，但往你身邊一站，你就知道他的習慣。

因為氣味帶有太多的訊息，帶著太多秘密。就像是一個人身體上的編號，不是單單用香水就可以掩蓋的，於是我還是堅持上電車之前戴上口罩，保持自己和別人的距離，維持著自以為是的隔離。

最重要的是維持著自己神經質並且怪異的胡思亂想。

文【白飯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