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開始追一齣日劇叫"Ghost Writer"，中文翻譯成影子寫手或是代筆作家，我是覺得英文劇名就寫得很好。劇的大概內容是說一位雄霸文壇的小說女王原野里紗寫了十年之後突然失去靈感，最近出的幾本小說評價都普普，甚至下跌。剛好有一位來東京努力想往文壇做最後一搏的女生被出版社找來當她的助手，原本只是幫原野里紗找資料，整理綱要而已，沒想到後來變成原野里紗的槍手，開始幫原野里紗寫書。故事就如此的發展下去。
本齣日劇拍得非常緊湊好看，因為是on檔劇一個禮拜才能看一集，我常整個禮拜都在等更新而盼望著。女主角中谷美紀超會演，氣勢好強活脫脫就是一位文壇女王，小槍手水川麻美也不錯，從一開始能被老師賞識而雀躍，到後來轉變成不甘只能當影子寫手，轉折演得很好，能屈能伸能孬能強，光看兩位女角飆戲就很過癮。但是本文不是來推薦本劇的，主要是要來討論一下文壇槍手的可能性。
很多工具書都不是作者本人寫的，我相信讀者們都能瞭解這件事，不會真的有人以為鄭多蓮會坐在電腦前面一個字一個字打出減肥心得吧？多的是主角口述由出版社找人把重點寫成書，這種工具書無關文筆，只要能順利而且流暢地把要傳達的觀念寫出來就達成目的了。這種書找槍手來寫沒什麼問題，搞不好由本人來寫還會因為文句不通順詞不達意而看得更加辛苦。
但是小說不同，小說從書名開始，都該是全然的創作，有人說天下文章一大抄，其實不然，文字都是那些大家會寫的字，但是透過作家的構思書寫，卻能變成一篇篇吸引人的故事，感動人的內容，與令人難以忘懷的優美字句，這就是作家與一般人在使用文字上的不同。就跟音樂繪畫一樣。音符就那七個，卻可以從古到今創造了無數首不同的曲子。顏色就是那幾種，卻能透過畫家的手畫出一幅又一幅不同的畫作。這就是創作，創作是不能複製也不能抄襲的，創作的價值在於原創，是每個創作者的心血的結晶也是不可取代的產出作品。
原野里紗寫了十年暢銷小說，突然間靈感匱乏也是意料中的事。我倒覺得這是每一位創作者都會遭遇到的瓶頸，自己擅長的那些素材大概都已寫盡，再寫已了無新意，但是另闢新的疆域也有困難，一方面不熟悉一方面擔心讀者口味不合，就這樣瞻前顧後的煩惱著，當然無法順利下筆。新手就沒這煩惱，甚至可能多年才蘊釀出一個新鮮的故事，又沒有包袱，下筆行雲流水想寫什麼就寫什麼，當然可以日以繼夜的產出新東西。
這情況跟周杰倫紅了十年的情況不謀而合。我記得周杰倫第一張專輯Jay發行的時候，可以說大街小巷都在紅他的歌，那十首非常經典，伊斯坦堡、鬥牛、娘子、印地安老斑鳩、反方向的鐘......等等現在聽來還是一絕，甚至連芭樂歌可愛女人、星情都很好聽。周杰倫感覺如平地一聲響的轟然紅起。其實這些歌都已經是創作多時，早在等待發表的時機了。第一張受到大家喜愛之後，第二張范特西更是神作，因為受到市場肯定所以更大膽的去做自己喜歡的東西，范特西把他的音樂概念更完整地表達出來。接下來的好幾年的那幾張也都維持不錯的水準，不過當大家開始習慣周杰倫的風格之後，就會有人開始說聽來聽去都一樣，不然就是說他用老招式在套，到這一兩張還有人說是周杰倫抄周杰倫。我想周杰倫也有努力想走出新的創作風格，但是感覺市場反應平平，我記得2007的牛仔很忙走美式鄉村風，被好幾個樂評者評價不高。我想原野里紗也是遭遇到相同的困境。
而且在現在網路的世代，話語權已經不再專家手中，每個人都可以上網評論自己的感想。不用上專門的論壇，購書網都可以讓所有的讀者在書下面寫書評給星號，這是最直接的回饋。原野里紗有一次寫不出來，竟然還上網去看評語，當然鄉民都是很直接的，一堆負評什麼江郎才盡、老梗、了無新意...都出來，看完這些評語原野里紗還寫得出任何一個字嗎？相信就算本來內心有故事的雛形大概也被打死了。
劇中有一幕是當剛助手的川原由樹（水川麻美演的那個槍手角色）要端茶進去給原野里紗，要進書房前原野里紗的秘書特別叮嚀由樹不可以跟老師說話，以免打斷老師的文思。由樹連聲稱好，結果端茶進去的時候，她看老師只是靠躺在椅子上並沒有在寫作，想說初次見面應該要打聲招呼，於是開口自我介紹，沒想到被原野里紗打臉說：
這句話說得很不錯，寫過東西的人都知道當想法來的時候幾乎都是先在腦中翻騰，文思這種東西很奇怪，端坐在電腦前偏偏它就是不來，而在忙其他事的時候又偏偏向海嘯一樣一波一波的狂捲，宅媽我雖然只是一介小小平民，但是常遭遇到這種情況，而且最慘的就是思緒捲完之後，都還來不及寫下來就歸於腦筋一片空白平靜了。（這也是本部落格常常很難更新的情況）而且常常被中斷，雖然我都是等小孩上床睡覺之後才來寫，但是身邊有位嚴格的"獄卒"，每每文章還未寫完卻到睡覺時間時，獄卒就會現身來趕人上床（只是單純睡覺不要亂想）。寫寫停停的結果就是斷尾文一大堆的躺在草稿裡。（默）
至於找人代筆會不會被忠實讀者發現呢？我覺得每位作家都有屬於自己的文風，像村上春樹就是非常有個人特色的作家，那種村上體是可以模仿但是很難到位的文風。但是文風卻不是不能改變的，最明顯的例子就是張愛玲，張愛玲的寫作方式是以描寫小細節來烘托氣氛，寫衣服材質衣角造型、寫家具、寫表情、寫顏色....層層疊疊上去主角的面目就慢慢清晰起來，就像畫油畫一樣，一層一層畫上去，完成之後往後一站整幅畫就鮮明了起來。但是張愛玲後期愛上了海明威的文風，海明威的寫法是很有名的冰山寫法，他認為寫作的本質是省略而非羅列，就像露出海面上的冰山都只是一小角，水底看不見的部分要占全部冰山的八分之七。這種寫法跟張氏原本的寫法根本就是南轅北轍，但是張愛玲後期卻開始採取這種寫法，當然文風轉變是否成功見仁見智，但是張愛玲後期真的也沒有什麼代表作。有些研究張學的學者認為張愛玲採取海明威的冰山寫法是自廢武功，這種寫法並不適合她。不過我個人是認為張愛玲前後期文風的確轉變很大，但是跟她個人的遭遇與時代的環境也有關係，或許不能一概而論。
所以找人代筆實在很難察覺，文風的轉變跟作者的心境有很大關係，而且如果作者一口咬定是自己所寫，讀者也只能帶著「這樣的轉變到底好不好」的心態來讀，而不是帶著「差這麼多，根本是兩個不一樣的人寫的吧？」的疑惑來看。其實不只是寫作上有槍手代筆，我相信音樂創作上也一定有，古美門有一集就是在講音樂槍手的事，而日本也真有其事，想了解的人請google「日本貝多芬」就可以知道事情的始末了。
創作這種事，只要有靈感寫得出來就是老大，沒有什麼輩份不輩份。原野里紗是不可一世的文壇女神，槍手由樹還曾經是她的小粉絲，買了好多她的書還找原野里紗簽名過，但是當里紗寫不出來的時候，女神也只能落入凡間下跪求人了。這一幕很震撼，讓我深刻的體會到，在創作的路上唯有實力才是一切。
大家一定會覺得當人槍手很傻，既然這麼有才華為什麼不用自己的名字來出書呢？劇中由樹是有出書的，因為出版社的主編拿出書來誘惑由樹幫原野里紗寫書，後來由樹真的如其所願出書，沒想到當原野里紗槍手的書可以賣到二十幾萬本，用自己的名字卻只賣了一百多本，這是多麼諷刺的事啊！但卻也是事實，原野里紗雄霸文壇多年打下好口碑，讀者群眾多，根據作者來買書看書的人佔大部分，而默默無名的作者除非出版社大力幫其打廣告，否則真的也只能淹沒在書海裡無人聞問了。
我曾自問如果我是由樹，是要當人槍手讓自己的作品能給好幾十萬人閱讀賞識，還是要用自己的名字淹沒在書海裡。沒什麼太大猶豫，我就選擇了後者，創作這種事就是像是誕生自己的孩子一樣，就算被淹沒在書海當中也還是自己的孩子，我是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換上別人的姓名去享受榮華富貴的。更何況真的有才華，其實是不會被淹沒太久的，現在網路這麼盛行不用靠出版社的行銷，光靠讀者的口耳（臉書）相傳，一樣可以日傳千萬人，何怕會懷才不遇呢？
劇情後來當然是有轉折啦，但是在不劇透不爆雷的情況下，有興趣的人可以開追，不過要有準備被折磨一個禮拜才能看一集的心癢。最後想用劇中常出現的對白「原野里紗擁有一切」來結尾，這句話富含深意，就讓我用雙城記的開頭來破梗吧：「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中略兩句）這是希望之春，也是絕望之冬。我們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
文：白飯粒
後記：我過年的時候看老舍的駱駝祥子，在介紹作者的時候，老舍有一句：「寫就好，管他什麼」，害我大大嚇了一跳，跟我們網頁高掛12年的那句話幾乎一樣，希望不要有人以為我們抄了老舍的話呀！
老舍：這句也沒啥好抄的，抄點有深度的吧！
阿白：但是深度對我們姐妹有難度啊！（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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